她每每于忙碌的农活之中,不经意间唠叨出一些做人处世的道理。这些蕴含丰富哲理的话语,如山野和煦的春风、潺潺的清溪,听起来亲切朴实,越琢磨越有滋味。——刘琪瑞
母亲生在乡下、长在乡下,长年累月劳作在那片土地上,几乎没离开过那个她生生相依的小村庄。母亲没上过一天学堂,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可她每每于忙碌的农活之中,不经意间唠叨出一些做人处世的道理。这些蕴含丰富哲理的话语,如山野和煦的春风、潺潺的清溪,听起来亲切朴实,越琢磨越有滋味,让我们受益终身。
我家老屋后面有一处洼地,早些年,父亲运了几车土填平实了,栽下不少杨树,几年工夫,杨树苗长成蓊蓊郁郁的大树了。每年春天,母亲常要带着我们给杨树削枝,噼里啪啦一通,削下一板车树枝树杈。我那时还小,想不明白,这些刚刚绽发绿叶的树枝削下来,岂不糟蹋了?母亲却说:“傻孩子,这些小树如不经常修剪,任由它七股八叉地疯长,空耗了养分,怎能长成笔直的大树呢?所以它们一不老实,胡长一气,就要狠下心来削去杂枝。”转过来,她抚摩下我的头,笑笑说:“‘树大自然直’这话是没有道理的,就像你们这些还不大懂事的孩子,大人要是不管不问,由着你们疯呀野呀,染上一些坏习气,长大了就不好改了,就成不了好材料......”
有一年春天,父亲从公社带回来一些优质枣树苗,让母亲整一整西河沿那片荒地,趁着节令赶紧栽了。栽枣树苗时,母亲特意分了两组,一组栽在整理得喧和松软的土壤里,还上了两遍肥水;另一组她直接挖坑栽了,仅浇了一遍透地水。后来,枣树都成活了,可长势不一样,整了地坎、上了肥水的那一组枣苗长得油绿光亮,另一组虽说也发芽绽叶了,可长得矮小、瘦弱。父亲和我都埋怨母亲,母亲却说:“莫急,等一阵子再看长势吧!”
转眼到了夏天,几场风雨过后情形有了变化,那些栽植在硬土层,没施多少肥的枣树任凭风吹雨打,依然坚实、挺拔地矗立在河沿上;而另外十几株长在松软肥沃土地上的枣树无一例外,都被狂风骤雨刮倒或摧折了,景象一片狼藉。
母亲边扶起刮倒的那些小树,边絮絮叨叨开来:“你们看看,长在暄软肥沃地坎上的枣苗,它们懒得很哩,根儿扎在表层,又浅又短,一遇到大风大雨,哪经得住折腾呢?再看看长在又硬又薄地坎上的果苗,根儿扎得深、长得壮,根须密密匝匝,遍地都是,遇到再大的风雨都不怕......”她看了看我们兄妹,又说:“人呀,也跟这些小树苗一样,娇惯不得。你们成天说这不好那不好,其实,苦日子并不可怕,吃得苦中苦才有甜上甜,贪图安逸,不求上进,那才是最可怕的哩!”说得我们几个连连点头,不由沉思起来。
这几年,母亲喜欢在那方小菜园里种些杂七杂八的菜蔬,收获后送给住在城里的我们几家。我有时周日回去,给母亲帮帮忙。那年谷雨过后,园子里那些小萝卜、大头菜渐渐吐绿了,长得齐整整、绿油油的,煞是喜人。母亲说:“该间苗了!”她小心翼翼地拔掉瘦小、病弱的小苗,留下那些健壮的大苗,整整忙碌了一上午。我去给她送水时,看到菜园里乱糟糟一气,鲜嫩嫩的菜苗拔下来一大堆,觉得太可惜了,也大煞风景,就问母亲何必这样折腾。
母亲接过一瓢庄户茶,咕咚咕咚痛饮一阵儿,然后抹了一下嘴,笑着说:“你这个书呆子呀,咱又不是种花养草,光留着好看有啥用呀!打个比方吧,这园子里的肥水是有限的,一百棵苗分摊和三四十棵苗分摊,是啥样儿?要是都留着它们挤挤挨挨地疯长,到头来,你只能收下一堆菜蒿了,甭提收到水灵灵的萝卜、胖墩墩的大头菜喽!所以就要狠下心来,把多余的秧苗统统拔去,这样你选定的苗儿才能长得好,赶明儿才能结出又甜又脆的大萝卜、圆滚滚的大头菜......”
母亲浅显直白的话语,却道出了多么朴实的道理,即使在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也不过时。而今母亲老了,六十多岁的她鬓发已被岁月的风霜染成一片银白,原先高大挺拔的身影已渐显微驼,轻快灵便的腿脚也变得有些迟缓。可多少年来,母亲的“庄户理论”依然清晰地烙在我的脑海里,时时激励着我在人生的舞台上不断剔除心田的杂芜,找准自己的位置,演好自己的角色,坚定豁达、奋发向上。我收获了一季又一季甜脆鲜灵的“大萝卜”——这一直是母亲所期望的啊!
在母亲倦怠的笑容里,我是她的一份骄傲一份荣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