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汝贤的骨头

唯有国画才能勉强勾勒出

一个中国人的风骨——

近处的梅花在宣纸上泛滥不止

角落里，他背向我们

渐行渐远的身影

如某个无人在意的黄昏降临时

与晚霞作别的落日

仇人相见，整个王朝的蛀虫

都在咬牙切齿地

啃食他的肉体——

他瘦得只剩下骨头了

那些与雪花和白瓷同族同宗的骨头

作为光芒的另一种呈现形式

显得如此羸弱

接着往下看，你就会感受到

那些骨头的清白之身

全都来源于它的硬度

哦，坚硬的骨头，像时代的某种

变异的支架，倔强地撑起了

一个王朝浮肿的身躯

皇帝早已把脖颈交给了绳索

王朝早已霉变、腐朽

最终轰然倒塌。而他的骨头

却像史书坚硬且醒目的扉页

支撑在那里

依旧保持着

四百年前的姿势

竹之书

即便瘦，也要把全身瘦成脊梁

节节都是硬骨头

段段都储藏着自己的尺度

从不脱离太阳和土地赋予的

青翠的本色

这才是君子的风格——

沟壑、山川、岩石、土砾……

从不计较自己的出身

只要找准了地方

就一心一意地把根扎实

风再大，也要让身躯屹立不倒

雨再狂，也要将气节节节拔高

人死如灯灭

竹死便是歌

一支笛子一支箫

一缕清风一轮月

竹林之侧，那在清风明月之下

把歌声吹入自己内心的人

定然有一副清白之身

与一株兰花对视

兰生高陵，繁衍出

一座县城的前世今生

老县长荀子从一株兰里按图索骥

用草木的密码

揭示施政的奥妙——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

沿着诗经的脉络

洳河蜿蜒东去

舟行其上，与两岸的风景

构成了清明上河图

兰生高陵，是哪一对叔侄

起了莼鲈之思?

源于一株故乡的兰的招引

他们骑着瘦马把长安远抛脑后

在兰陵，兰花沿着草庐蔓延

像是草木之于美德的朝拜

高高的散金台上

黄金下落，开始了人事的颠沛生涯

而两个人伟岸的身姿却拾级而上

像是部落的图腾

被无数株本地的兰花

铭记至今

兰生高陵，当我从那

高高的陵上穿过

我的惭愧之心就如一个戴罪者

面对他引以为耻的罪行

哦， 一株草木对于一方水土

最为高贵的赞赏

莫过于扎根

一个群体对于一种草木

最为贴切的疼爱

莫过于沾染上

它高贵且高洁的气息

兰生高陵，只要清风

轻轻拂过，这些君子呵

就像是时代最鲜亮的旗帜

高高飘扬，芳香遍布我的故乡

兰生高陵，与一株兰花对视

我羁绊于尘世的那颗污浊之心

就会一点点褪去秽质——

看啊，它多像是深山里一块

无人知晓的美玉

从粗糙的石璞中跳了出来